那是冯芷兮今生第一次遇到他,却因染病,被关在房内,未能同他说半句话。
她借口想吃城北的松糕与城南的小豆粥,差走身边所有的丫头,追着他离开时的方向跑了出去。
那日下着她这辈子来见过的最大的雨,纵横交错的青石板路仿佛没有尽头。
她忘了带纸伞,在雨中越跑越虚弱,越跑越疲累。
后来眼见着沈斯年就在前方,身子骨一虚,忽的栽倒在地上,她看到雨水落入石板缝隙里,耳边风声呼啸,像吹了三百载,眼皮无力地合上,再无意识。
后来想,那日她忽然生病,平日来温和的父亲突然不准她外出,出去了又遇到今生最大的雨,好似一切的一切都在阻止她与他相见,可是她就是不甘心,不甘心让他那般从眼前消失。
只是从来都事与愿违。
“沈斯年别走!”冯芷兮大喊着从梦中醒来,大口大口地喘息。
沈斯年忙在她身侧坐起,见她满面泪意,痛苦万端。
他轻抚她的肩背,安慰着说:“怎么了?我不走,不走。”
“呵,你又骗我。”言语间有道不尽的委屈。
“又?”
冯芷兮用手揩去脸上的泪花:“是啊,百年前你也说过不会离开我的。”
三百年前,她乃兵部尚书之女,他为当朝大将军。
那把包银鎏金雁翎腰刀,便是她命人锻造的。
那时社稷昌,黎民宁,岁岁皆长安。
她爱西府海棠,他命人栽了一个院子的海棠。
春日里海棠花开,远看似胭脂点点,近看白里透红,如娇羞神仙。
那是他们在一起最快乐的时光,好似真的一对儿神仙眷侣。
忽有一日,狂风大作,肆意地拍打着庭院里的树枝,海棠花被吹得四散飞扬,如雨般簌簌落下、卷进尘土。
她急忙跑出屋去,却看到空中划过数道光亮,伴随刺耳的声响,纷纷砸在海棠树上。
紧跟着院里也起了火,雕栏玉砌淹没在猩红的火海里。
狂风助长火焰势头。
沈斯年大声唤她:“芷兮,快走!火势越发大了!”
轰的一声巨响,面前所有富丽堂皇、美轮美奂的旧景皆化作一片废墟。
她不敢再回忆。
沈斯年在一旁划了根火柴,不经意间瞥到身侧之人颤了颤,遂又将火柴熄灭,揉了揉她的肩,安抚她睡下。
到了上午,他决意留在卧房陪她,摊开了笔墨纸砚练习书法。
冯芷兮醒来看到的便是这番景象,她凝目望了许久,想起旧时他也爱写字,尤擅行楷。
猛然间想到什么,她开口道:“你能为我写几个字吗,像从前那样?”
“像从前?”沈斯年回看她,看了许久也看不明白,好一会儿才说,“好,写什么?”
“唐寅的‘行也思君,坐也思君’。”
沈斯年听罢,几不可闻地笑了。
上辈子他频繁出入战场,一去便数月杳无音信。
夜里大漠荒凉,狂风骤起,灯火阑珊下,他常常会挂念起她。
回来时便写了这句诗赠与她,冯芷兮直到临死前都狠狠拽着一个荷包——因为那里面珍藏着他的字迹。
按当地习俗,新婚一月该去寺里参拜。
沈斯年命人取来车钥匙,欲驾车前往,被冯芷兮拒绝。
理由是她害怕乘车,沈斯年听后十分不解,但也只得同意。
行走的过程中,冯芷兮说:“你信我有前世的记忆了吗?”
沈斯年不语。
她反倒不以为意:“上辈子,我从马车上摔下来过,摔死了。”
说完,见沈斯年一脸错愕地望着她,冯芷兮抿了抿嘴角。
当时南方春夏饥荒,北境战事吃紧,民不聊生。
社稷动荡,臣子篡位,大肆杀戮为先帝出谋划策的文臣武将。沈斯年因为不肯依附,被株连。
在位者因着愤怒,下令一把火烧了将军府,沈斯年在混乱中将府中所有人带出,望着汪洋大火,平静地捡拾行囊离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