画面,就定格在这三百多匹战马人立而起,而它们面前,是二百多张写满了惊骇与绝望的年轻的脸。
然后,时间恢复了流动。
三百馀名锦衣卫缇骑翻身下马,动作整齐划一,落地无声,如同三百多只从黑暗中扑出的猎豹!
没有一句多馀的废话,没有宣读任何一道所谓的圣旨。
因为,圣旨,就站在他们的身前不远处。
那个身着明黄常服的孤独身影,就是最明确最不容置疑的命令!
为首的锦衣卫指挥同知李若琏,缓缓地,拔出了腰间的绣春刀。
刀身在月光下,竟然变得无比刺眼起来!
钱谦益真的觉得自己怕不是疯了!
他做过很多噩梦。
他梦到过自己被政敌弹劾,罢官免职;他梦到过自已家产被抄,流放三千里;他甚至梦到过最坏的情况,在某一次残酷的党争失败后,被赐死,在西市口凌迟。
但即便是最恐怖最疯狂的噩梦,都没有眼前这一幕来得荒诞,和不可理喻!
这是什麽?
这到底是什麽?!
锦衣卫的动作精准到了冰冷的地步。
这无声的画面,比任何血腥都更加令人心悸。
锦衣卫们在无数惨叫与哀豪构成的背景音中,竟是如此的专注。
在这恐惧之中,水泰看到了这几个月,他最熟悉的一个人。
此刻,他身上那件青色儒衫一尘不染,与周围的血腥地狱格格不入。
他脸上没有丝毫的惊恐或愤怒,而是一种近乎于惬意轻松的微笑,他正侧着头,与那位杀人如麻的锦衣卫指挥同知李若琏低声交谈着什麽,甚至还发出了几声轻笑!
背叛!
一个硕大无比带着血腥气的词,如同九天惊雷狠狠地劈在了水泰的脑门上!
他瞬间明白了!
一股比死亡的恐惧更加炽烈的,被愚弄被出卖的怒火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!
「厉飞羽!!」
水泰用尽了全身的力气,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咆哮,那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变得尖利扭曲:「你这个叛徒!你为什麽要这麽做!」
他的咆哮成功地吸引了厉飞羽的注意。
厉飞羽侧过头,他的脸上此刻挂着一抹玩味的笑容。
他慢慢往前两步,对着状若疯魔的水泰,轻声笑道:
「我家主人,患了严重的失眠症。我家主人说,只要杀了他的梦中恶魔,就可以高枕无忧了!」
这番牛头不对马嘴的话语,让水泰愣住了,他下意识地追问:「你家主人叫什麽名字?」
厉飞羽脸上的笑容,更盛了。
他缓缓一字一顿地,道出了那个足以让天地为之失色,让整个大明为之颤抖的名字!
「我家主人,叫崇祯!」
轰一一!!
水泰感觉自己的整个灵魂,都被这句话彻底炸碎了!
他全都明白了!
他惊骇欲绝地扭动看身体,像一条被钉在案板上的鱼,冲看皇帝的方向,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喊起来:「不!不!我是读书人!我是太学生!为国请命纵有冒犯,罪不至死!陛下!你不能杀我!你不能与天下士子为敌!!」
就在这时,那个一直沉默如铁的锦衣卫指挥同知李若琏,缓缓地走了过来,他脸上的表情比广场上的青石板还要冰冷,他走到水泰面前,低头看着他,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只虫子。
他的声音很低,却字字如刀,将水泰最后的防线,彻底割碎。
「水泰,你以为,我们不知道,你是江南那个囤米误国,被我们就地正法的粮商水远帆流落在外的私生子?」
水泰全身的汗毛,瞬间根根倒竖!
李若琏的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冷笑,继续说道:「你以为,你联络东林今日在此鼓噪,是想为民请命?想借天下读书人的嘴,借满朝诸公的手,挑起君臣对立,让陛下与天下士子结下死怨,为你那死有馀辜的父亲报仇雪恨?你这点龈心思,我们,会不知道?」
水泰的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,里面充满了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骇然!他所有的伪装,所有的谋划,在对方面前竟如透明的一般!
李若琏却不再多说一个字,仿佛跟这只虫子说话,都脏了他的嘴。
他轻轻地对那个捏着水泰的锦衣卫,点了点头。
绣春刀,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