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封府!」
钱谦益的声音,阴沉得能滴出水来。
「把钱安,钱福,还有周管家,叫过来。」
这三人,一个是他自小跟到大的家生子,一个是掌管府中采买多年的老人,最后一个是跟了他二十几年,几乎算是他半个家人的老管家。
如果连他们都不可信,那这偌大的钱府,便再无一个可信之人。
书房的门缓缓关闭,隔绝了外面的一切。
略微洗漱了一下的钱谦益坐在太师椅上,在那三张熟悉而又惶恐的面孔上,来回扫视这三人,是他所有肮脏的知情者。
钱谦益想找出那个内鬼。
他像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吏,审视着卷宗上的每一个字,试图从最细微的墨迹变化中找出破绽。
他想。
他拼命地想。
他把他宦海沉浮数十载,阅人无数练就的一双火眼金晴催动到了极致。
然后,他绝望地发现。
他找不出来。
没有任何破绽。
这三个人,每一个人脸上的忠诚与惶恐都显得那麽的真实,每一个人的言行举止都能找到合理的解释。
这才是最让他感到惊恐的地方。
当你看向水面,却看不到水底的石头时,那不是因为水太清澈,而是因为水太深了。
深到,你根本不知道那下面,到底隐藏着什麽。
钱谦益的目光,最终落在了那位跟了他二十几年,此刻正躬着身子连大气都不敢喘的周管家身上。
这位老人,从他还是个穷翰林时就跟着他,他的一应起居人情往来,甚至一些见不得光的交易,周管家都了如指掌。
他看着这位老人花白的头发,看着他脸上因常年操劳而留下的皱纹,看着他那双浑浊却总是透着精明的眼睛。
一瞬间,他的心中涌起了无边的怀疑。
越是信任,便越是致命。
越是了解,便越有可能成为那个递刀的人。
这一刻,他的眼神也充满了怀疑,那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冰冷的审视。
周管家似乎感受到了他目光中的变化,身体抖得更厉害了,噗通一声跪倒在地:「老爷—老奴——老奴对您忠心耿耿啊!」
钱谦益没有说话。
忠心?
在厂卫的诏狱和数不清的银子面前,忠心,值几个钱?
他缓缓闭上了眼睛。
既然如此,那便只能——疑罪从有。
他挥了挥手,声音里充满了疲惫。
「周管家,你年纪大了,这些年也辛苦了。明日起,便回乡下,买上几百亩地,好生颐养天年吧。府里的事,不必再管了。」
「老爷!」周管家猛地抬头,眼中满是震惊与不解。
「至于你们两个,」钱谦益的目光转向钱安和钱福,「也一样。帐房会支给你们足够的银子,足够你们下半辈子衣食无忧。明日一早,就离开京城,永远-不要再回来。」
他没有证据。
他甚至连一丝一毫的线索都没有。
他只能用这种方式,将所有可能存在的隐患全部清除。
这是一种何等的悲哀。
钱龙锡府中,几乎在同一时间也上演着几乎完全相同的一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