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的语调没有任何提高,但每一个尖锐的问题都像一记无形的重锤,狠狠砸在爱德华的神经上:
“还是说,”顾怀瑾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,直刺爱德华闪烁不定的眼底,“爵士阁下如此急于给事件定性,甚至不惜以荒谬的揣测来干扰调查方向,是出于某种……不可告人的私人目的?”
“你!”爱德华爵士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,那抹强撑的优雅从容彻底碎裂,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被戳破心事的慌乱和难掩的愤怒。他捏着雪茄的手指猛地收紧,昂贵的雪茄茄衣发出轻微的碎裂声。
“我什么?”顾怀瑾的声音骤然转冷,那是一种足以冻结灵魂的冷硬,“我提醒你,爱德华·温斯顿。舰队联合宪章赋予元帅的权限,包括对任何威胁舰队安全、破坏内部团结的行为进行铁腕处置。这起案件,是赤裸裸的谋杀,是对整个火种舰队秩序根基的挑衅!”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,扫过那五具诡异的尸体,落在爱德华惊怒交加的脸上,“找出凶手,是我的职责。但在这之前,任何试图混淆视听、挑起内斗的行径,都将被视为对舰队的背叛。”
顾怀瑾向前迈出一步。这一步并不大,却带着千军辟易的气势。爱德华爵士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锁定,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,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,那股深入骨髓的倨傲在绝对的威压面前土崩瓦解。
“至于你,”顾怀瑾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之下,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宣判意味,“收起你那套拐弯抹角、含沙射影的把戏。舰队不需要搬弄是非的长舌妇,需要的是能解决问题的实干家。你的精力,最好放在督促安全局尽快拿出有价值的进展上,而不是在这里浪费时间,进行毫无营养的……‘下午茶猜谜’。”
话音落下的瞬间,顾怀瑾猛地抬起右手。这个动作太过突然,爱德华爵士瞳孔骤缩,身体瞬间绷紧,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头顶!
然而,预料中的攻击并未到来。
顾怀瑾抬起的手,只是稳稳地、极其精准地拿起了尼古拉·伊凡诺夫面前那只残留着指纹和毒酒的高脚水晶杯。他的动作流畅而稳定,指尖没有一丝颤抖。他看也没看杯中的残液,只是将其轻轻递给旁边一名穿着防护服、早已等候多时的法医技术人员。
“证物编号a-01,立刻进行深度溯源分析。”顾怀瑾的声音恢复了冰冷的事务性语气,仿佛刚才那番唇枪舌剑从未发生过,“我要知道它的产地、成分、上面的每一个分子信息,以及……任何可能指向使用者来源的痕迹。不惜一切代价。”最后五个字,如同钢铁砸落,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意志。
“是!元帅!”那名法医立刻双手接过杯子,小心翼翼地放进一个闪烁着蓝光的特制隔离密封箱内。
顾怀瑾不再看任何人,也没有再看那五具尸体一眼。他转过身,深灰色的羊绒衫背影在惨白的灯光下如同一座孤高的冰山。他没有再对惊恐未消、脸色青白交加的爱德华爵士说一个字,甚至连一个眼神都吝于给予。
“沈烨,通知舰队安全局马克西姆局长、内务调查处负责人、技术鉴定中心主任,三十分钟后,在‘磐石号’指挥中心召开紧急案情分析会。”冰冷清晰的指令在死寂的餐厅里回荡,“迟到者,军法从事。”
“是!元帅!”沈烨的声音斩钉截铁。
顾怀瑾迈开脚步,沉稳而坚定地走向餐厅出口。挡在他前方的幽灵特兵立刻无声地分开一条通道。爱德华爵士僵在原地,眼睁睁看着那道如同风暴核心般的身影与自己擦肩而过,带起的冰冷气流仿佛抽走了他周围所有的空气。他只感觉到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,那是纯粹的力量碾压带来的、源自生物本能的恐惧。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,后背重重地撞在冰冷的墙壁上,手中那根被捏得变形的雪茄“啪嗒”一声掉在光洁如镜的石材地板上,滚落开去。耻辱和恐惧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内心。他唯一能做的,只是死死盯住顾怀瑾即将消失在拱门处的背影,嘴唇蠕动着,却发不出任何声音。
合金隔离门在顾怀瑾面前无声滑开。他没有丝毫停留,身影消失在门外。厚重的合金门随即在他身后关闭,隔绝了门内奢华的死亡空间,也隔绝了爱德华爵士那充满挫败与恐惧的目光。
火种舰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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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昆仑”号生态居住环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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顾怀瑾元帅私人居住区
门禁系统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认证通过提示音。兼具极致防御性与流畅曲线美的合金门户悄无声息地向两侧滑开,露出门后温暖柔和的灯光。
门外是冰冷的、充满金属质感的舰船通道,门内则是另一个世界。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温暖干燥的、混合着优质皮革、旧书卷和淡淡白檀熏香的气息。柔和的间接光源照亮了宽敞的玄关和视野开阔的起居空间。这里没有象征权力的庞大办公桌,没有冰冷的指挥终端,只有舒适宽大的沙发组、铺着厚厚绒毯的地板、摆满了实体书籍(在地球时代堪称奢侈品)的嵌入式书架,以及占据了一整面墙的巨大观景窗。窗外,是浩瀚星海的缩影,无数恒星如同凝固的钻石尘埃,闪烁着永恒而冰冷的光芒。
顾怀瑾踏入门内。身后,如同影子般忠诚的沈烨在门口停住脚步,微微躬身:“元帅,夜安。”
“嗯。”顾怀瑾应了一声,没有回头。合金门在他身后无声闭合。
他径直走向客厅深处,将身上那件柔软的灰色开司米羊绒衫脱下来,随手搭在沙发扶手上,露出里面熨帖的深色衬衫。然后解开腕表和袖口,随意地将袖子挽至肘部,露出结实有力的小臂。这一连串动作带着一种回到私人领域后卸下重甲的松弛感,也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。白日里在舰队众人面前的从容与威压如同潮水般褪去,眼角眉梢间,沉淀下的是一种深沉的倦意,如同经历了一场无声的鏖战。
“回来了?”一个温和而略带沙哑的女声从二楼的环形楼梯上传来。
黄燕扶着栏杆,缓步走了下来。她穿着舒适的米白色真丝家居长裙,外面松松地罩着一件同色系的羊绒开衫。岁月似乎格外眷顾她,虽然眼角也有了细密的纹路,但皮肤依旧保持着良好的光泽,气质温婉而沉静,带着一种书卷气和阅尽世事的通达。她的目光落在顾怀瑾略显疲惫的身影和他随意搭在沙发上的衣物上,眼神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心疼和了然。
“嗯。”顾怀瑾简单应道,走到巨大的观景窗前。浩瀚的星海倒映在他深邃的眼眸中,光芒流转,却无法驱散眼底深处的凝重与冰冷。窗外的星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光影。
黄燕走到他身后,没有追问发生了什么,只是伸出温暖的手,轻轻地、力道适中地按揉着顾怀瑾紧绷的肩颈肌肉。她的手法温柔而娴熟,指尖带着熨帖的温度。
“累了吧?”她的声音轻柔,“今天倒是稀奇,‘顾大元帅’居然肯放安安和宁宁在那边过夜?平时你就是再忙,要是听到他们晚上不回来睡觉,那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。”她语气里带着一丝调侃的笑意,试图驱散他身上的寒意。
顾怀瑾闭了闭眼,感受着妻子指尖传递过来的温暖和力量,紧绷的肩颈肌肉在温柔的按摩下略微松弛了一些。他没有回答关于孩子的问题。
黄燕的手指在他肩颈处一个僵硬的结节上稍稍用力按压着,继续轻声说道:“刚才跟慧娟姐通了视讯,两个小家伙都睡了。安安睡在建国哥书房的小床上,宁宁抱着她那只旧兔子玩偶,窝在奶奶的被窝里,睡得可香了。”她顿了顿,似乎想分享些轻松的事情,“慧娟姐还说,宁宁睡前还迷迷糊糊地问奶奶,‘外公打坏蛋累不累?’小孩子的心思,真是又天真又敏感。”
她轻轻叹了口气,语气里带着深深的怀念和一丝伤感:“以前啊,婉清像宁宁这么大的时候,你训练她格斗术,动作稍有不对就是严厉呵斥。有一次,她摔伤了膝盖,疼得直掉眼泪,你非但没安慰,反而板着脸说‘这点痛都忍不了,怎么保护自己?’,气得小姑娘晚饭都没吃,躲在被窝里哭了好久……”黄燕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,仿佛陷入了遥远的回忆,“那时候我看着,心疼得不行,可也知道你是为了她好……只是方式太硬了。现在好了,对着外孙,倒是慈祥得像换了个人。安安耍赖不想写字,你居然能抱着他坐在腿上,握着那只小手一笔一画地教……”
顾怀瑾依旧沉默着,望着窗外的星河。但黄燕清晰地感觉到,被她按摩着的肩颈肌肉,在提到女儿和外孙时,似乎又放松了一些。窗玻璃上,隐约映出他线条刚硬的下颌轮廓微微动了一下。
“只是……”黄燕按摩的手指缓缓停了下来,她将脸颊轻轻贴在顾怀瑾宽厚的背上,声音里那份难得的轻松渐渐消散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沉重与忧虑,“怀瑾,我总觉得……这舰队上的味儿,越来越不对了。”
她的声音很低,带着深深的疲惫和一丝难以掩饰的厌恶:“当年我们离开地球,是为了火种,为了文明的延续。可现在呢?看看那些所谓的‘权贵’们在做什么?尼古拉·伊凡诺夫那种人,仗着祖辈带走的资源,在舰队里作威作福,垄断能源交易,把持委员会席位,像吸血鬼一样榨取着每一分价值。还有那个爱德华·温斯顿,永远端着那张虚伪的贵族脸皮,到处煽风点火,唯恐天下不乱。他们眼里哪还有什么人类文明的未来?只有权力!利益!还有那令人作呕的、在末日飞船上还念念不忘的所谓‘贵族体面’!”
黄燕的情绪有些激动,胸口微微起伏:“今天这事……不管是谁做的,都透着股让人心寒的邪气!在这远离太阳系的黑暗虚空里,人心腐烂的速度,比那些丧尸病毒还要快!我真怕……怕我们的孩子长大后,看到的不是希望,而是这艘方舟内里爬满的蛆虫!”
顾怀瑾静静地听着。妻子的忧虑和愤怒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,在他心中漾开冰冷的涟漪。他伸出手,握住了黄燕贴在他背上的手。他的手很大,带着常年握持武器磨砺出的硬茧,此刻却异常轻柔地包裹住妻子微凉的手指。
他没有回应妻子的担忧,也没有解释任何关于那场诡异谋杀的事情。他只是用指腹,在她光滑的手背上,极其缓慢地、带着一种无声安抚意味地摩挲了两下。
这个细微的动作,胜过千言万语。黄燕感受到了那份厚重如山的承诺和无需言语的理解。她紧绷的身体缓缓放松下来,将脸更深地埋进丈夫宽阔的脊背,汲取着那份令人安心的温度和力量。窗外的星光依旧冰冷,浩瀚的宇宙无声凝视。房间里只剩下两人交叠的、平稳的呼吸声,以及那份在钢铁堡垒中艰难维系的、属于家的温暖与宁静。
良久,顾怀瑾才低声开口,声音带着一丝长途跋涉后的沙哑:
“不早了,睡吧。”
他抽出被妻子握着的手,转身,轻轻地揽住黄燕的肩膀,带着她走向通往二楼的螺旋楼梯。他的步伐沉稳,但背影在浩瀚星空的映衬下,却显得格外孤寂而沉重。那背影里,承载着妻儿的牵挂,承载着逝去女儿的遗憾,更承载着整个舰队在冰冷宇宙中航行的沉重舵轮,以及那深埋心底、对遥远蓝色故星的刻骨乡愁。
黄燕顺从地依偎着他,两人无声地消失在楼梯的拐角。柔和的灯光渐次熄灭,只留下客厅巨大的观景窗外,那片永恒燃烧、却又亘古冰寒的星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