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家大部分人不认同,不能理解。李信便四处游说,最后摆出了军令状,言一战败,则再不多言。李信背后又有李怀安的默许,李家当权的大人物们踟蹰商量了一晚上后,点了头。少年初出茅庐,一腔热血,一味打压只会适得其反。想要磨砺少年成长,他们这些长辈们,只能适当放权,让郎君们去拼去闯。
经过长安一行,李晔与李信的关系拉近了很多。李信还是那副样子,李晔却有点儿佩服他这个胆大妄为的二哥了。少年郎君中,以李三郎李晔为首的一些郎君,在李信采取主动攻略时,他们站到了李信一方。也有不认同李信而站成另一派的郎君们,幸灾乐祸地等着看李信失败。
大家都想: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孩子,之前又没有打过仗,对郑山王这帮反贼们的攻打夸下海口,倒要看他如何收场。
李三郎想:虽然我也觉得二哥会输……不过二哥似乎总是喜欢兵行险招,出人意料,放手一搏。他连杀了蛮族人、重伤程家后,都能活着从诏狱中出来,仅仅是带了一身伤而已。二哥能从长安活着回来,现在这种仗,我倒觉得他也许能应对。
会稽之战在少年的意气风发中拉开阵势,这是李信在李家建议威望的第一步。一败则百败,一赢则万赢。
李信伤势还没有好,却一脸凝重地自写自画。他要研究出一份战略图来,他脑中清晰铺开一番攻略,然一到笔头,胸中没有几点笔墨的少年,就忍不住想叹气了。朝廷禁止百姓画舆图,他们画了图后,等所有人看过后,就会自行烧毁。李信画的图大家看得懂,他的字缺胳膊少腿,没有几个人看得懂。
一白天的时间,李信苦口婆心、口干舌燥地跟人解释自己打算怎么打这场仗,为什么要采取这种方式。
李信摸着下巴,似笑非笑道,“……总之,我们也不能反击得太猛,恐怕吓着了他们。要把他们全都收拾了,就得徐徐图之。”
郑山王的部落中,有些李信的昔日同伴。而同时,郑山王的兵队,李信又很眼热。他想要在李家眼皮下,把这些收到自己掌中,自然是要徐徐图之了。毕竟一支庞大的反贼队伍,李信蓦然间想要收为己用,李家只会觉得他“狼子野心”。
李信沉思:我必须强大。
众人眼角抽搐,望着他浩浩然如龙飞凤舞一样让人看不懂的字迹,一起发着呆。
李三郎李晔掩面:……好不想承认这个目不识丁的少年郎君,居然是此战的主力啊。
会稽在与嚣张无比的郑山王打仗,与夜夜笙歌的长安城对比鲜明。长安无战事,舞阳翁主正准备再次离开这里。
这一次,倒不是偷偷离去,而是跟随二姊夫宁王一行人,去往平陵借住散心。
自二表哥李信走后,闻蝉一直闷闷不乐。她心情不好,整日把自己关在屋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。曲周侯夫妻心中愧疚,看女儿不开心,他们更是揪心。曲周侯只是叹一声造化弄人,长公主则又怪到了李信头上——“我早就说他不是什么好东西!在长安弄出了这么大的乱子后,潇潇洒洒拍拍屁股就走人了。倒像是我们小蝉错了一样……都是李二郎的错!”
她一方面欣慰李信在丘林脱里欺辱女儿时反应那么大,一方面又恼怒李信不计后果,竟然要杀人。
她再不想考虑把女儿许给李二郎的可能性了——“他不要出现在我的视线内!这种动不动就热血冲头去杀人的人,幸好我没有真的把小蝉许给他。不然小蝉跟着他,迟早吃亏……这种冒冒失失冲动无比的人,你让我怎么相信他能对小蝉好?”
闻平说:“少年血性嘛。考虑不周,也是正常的。”
但是闻平又思索了下,“……不过会稽现在在打仗,李二郎也许情况不好?”
他们都不太看好李二郎了。李二郎的败笔就是“冲动”“任性”“不计后果”,这样的小子,哪家父母都不放心。长公主冷哼,直接跟侍女们吩咐,李二郎如果给翁主来信的话,一律交到自己手中。长公主打算视情况,看到底是直接烧掉信函好,还是看完再烧好。
一言以蔽之,她对李二郎是敬而远之了。
闻蝉心情难过,皆是李信闹的。曲周侯夫妻商量后,觉得自家女儿年纪还小,还没有定性,未必真的对李二郎情根深种。他们想不动声色地让女儿改变心意,改去喜欢别的条件好的、性格和善十分的郎君。年已经过完了,二女儿要随宁王回平陵去了,长公主与曲周侯便思索着,是不是可以让闻蝉跟着她二姊夫一家,见见世面,把心放一放,好忘了李二郎?
他们这般与闻蝉一说,原以为要耐心哄两句,闻蝉不会那么容易答应。谁知闻蝉只是呆了一下后,就点头答应了。闻蝉也不想待在长安,她也想出去走走。
花朝节的那天,长安的郎君女郎们踏青玩耍,闻蝉则上了宁王一行的车队,前往平陵。
她坐在马车上,掀开窗子往后看。后头尘烟滚滚,城楼古拙,有两三只纸鸢高高飘在城楼上方。她定定望着城楼的方向,恍惚间想到那一日,是离开会稽的时候。她坐在船上,听到江边踏歌声。撩窗而观,只看到江边土墙头,少年为她唱曲送行。
她满心的欣悦与期待。
期待他变得更厉害,期待他更好,期待他更加喜欢自己,期待他……
闻蝉看着熟悉又陌生的城楼,楼上站着守城士兵,二表哥不在那里。即使他还在长安,他也永远不会站到那样的军事要地去。
闻蝉想、她想……
她想她也许再不会遇到一个唱歌送行的少年郎君了。
当她转过身后,身后空荡荡的。当她抬起头时,没有少年揶揄挑.逗地望着她笑……
“三月飞花七月香,娘子好比云下歌。
七月流火九月鹰,娘子走在月下霜。
郎我是冬夜雪花八面风,且问娘子你从不从?
郎我是山月飞鸿四海燕,且问娘子你走不走?”
冬夜雪,春日花……曲声悠然,他伴着她走过了寥寥两季。他的歌声清朗于天地间,他又在雪中与她舞剑,他带她爬墙上瓦,带她坐在高高的长安城楼上,俯瞰着大片辉煌的灯火楼阁。
短短不到两季的时间,他已经带她看过了万千风光。
但是那都结束了。
她想他的歌声那么难听,可是他什么时候还会再唱给她听呢?
她听说会稽战火连连,她的书信恐怕永远送不到他手中了。
阿父阿母说短期内,他们都不能再见面了,省得程家抓住这点大书特书,把事情放大。那么这个短期,又到底是多久呢?
她想、她想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