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0年1月15日,凌晨三点,北京。
雪无声地落着,覆盖了胡同的青瓦,模糊了霓虹的边界。
录音公司楼顶的水箱旁,我站着,羽绒服敞着怀,雪花钻进脖颈,化成冰水,顺着脊背往下淌。
不冷。或者说,冷已经不足以形容此刻的感觉——那是一种从骨髓深处渗出来的麻木,混合着咖啡因的余颤和过度疲惫的虚浮。
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着,显示着高军发来的最新数据:
纳斯达克收盘:4389.71
期权持仓浮亏:2,147,856.33 USd
保证金警戒线:剩余3.2%
下面是一行加了六个感叹号的字:“!!!若再涨2%,强制平仓!!!”
两个多月,从浮亏一百多万到两百多万。数字每跳动一次,团队的心就往下沉一分。
高军今晚又提了“止损”,赵振准备了法律文件,王工甚至偷偷算了公司清算后技术资产能卖多少钱。
我能理解。对他们来说,这是赌博,是疯狂,是把所有人绑在一辆冲向悬崖的马车上。
但对我,这是必须走的路。
手指翻动着通讯录,打开短信,收件人:张汝京。光标在编辑区闪烁,像等待判决的囚徒。
我一个字一个字地敲:
“张博士,见信安。
纳斯达克泡沫似已达极致,我所持期权浮亏日增。若此次判断失误,本金可能尽墨。然,芯片之事,初心不改。即便此路不通,我亦会另寻他法,继续支持。勿虑成败,但问初心。
田浩彣 敬上”
雪更密了,打在屏幕上,模糊了字迹。我按下发送。
几乎同时,手机震动。是艾伦。
“howard,”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,“《toxic》最后一段副歌,你录了七遍了。听我说,今天就到这里。你的声音……不对劲。”
我清了清嗓子,喉咙里像塞了砂纸:“最后一遍。我能感觉到,就差一点。”
“差的是你的声带!”艾伦提高了音量,“我刚收到医生的邮件,说你上次检查有声带轻微出血的迹象。浩彣,你是创作者,不是机器。再这样下去,你可能永久性损伤。”
我靠在冰冷的水箱上,仰头看天。雪花落在脸上,瞬间融化。
“艾伦,”我说,“你知道这张专辑对我意味着什么吗?”
“知道。钱,名声,影响力。”艾伦顿了顿,“但如果你毁了嗓子,这些还有什么意义?”
“不止这些。”我闭上眼,“它是燃料。是给理想烧的第一把火。是给好听音乐网续命的血包。是让网吧系统免费推广的底气。”
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。然后艾伦说:“你是对的。但你也是错的。艺术不能只是燃料,它首先得是艺术。你现在的演唱里,只有‘必须完成’的紧迫,没有‘想要表达’的生命力。”
他说得对。最近几次录音,我靠的是技巧,是意志,是强行把情绪压进声音里。但那不是唱,是执行。
“给我半小时。”我说,“我调整状态。”
“不。现在,立刻,回去休息。明天再来。”
“艾伦……”
“这是制作人的决定。”他的声音斩钉截铁,“如果你明天还这样,我会暂停录制,直到你恢复状态。”
电话挂了。我握着手机,站在雪里。
楼下的胡同传来几声狗吠,远处有早班清洁工扫雪的声音,唰——唰——,单调,规律,像这座城市永不停止的心跳。
而我,站在这心跳之上,却感觉自己的心跳快要失控。
上午九点,舞蹈室。
镜子里的少年脸色苍白如纸,眼睛下有浓重的黑影。迈克靠在把杆上,抱着手臂看我:“所以,医生让你休声一周,你却跑来练舞?”
“声带不能动,腿还能动。”我说着,开始热身。
左脚踝传来熟悉的刺痛——旧伤。还是之前跟着赵老师学习舞蹈时练一个高难度旋转时扭伤的,当时肿得像馒头,养了半个月才好。但最近练moonwalk,重心反复在左脚切换,旧伤复发了。
“停。”迈克走过来,蹲下,用手按了按我的脚踝,“肿了。你今天不能练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