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这是殿下为你准备的。”
阿碧叹了口气,“殿下一开始就知道你是容将军之后,只可惜她那时候受到陛下......先帝掣肘,一举一动都被人盯着,只能将你当作马奴养在府中。那个捡到你的嬷嬷,就是殿下的人。”
这句话,听起来比殿下喜欢他还要荒诞。
容烨不由自主地向后撤了一步,手指将纸张捏得紧皱,好半天才憋出一句:“......不可能。”
她一个金枝玉叶的公主殿下,大可以一辈子快快乐乐地玩乐至死,又怎么会多此一举,救下罪臣的儿子?
——为了什么?
阿碧毫不意外他的反应,她脸上的每一寸微表情都写满了讥笑与讽刺:“是啊,对你而言,恨着她才是理所应当的吧?可那已经是殿下能为你选的......最好的一条路了。”
阿碧说,那夜的蝴蝶兰不过是见他的借口,哪怕他想不出理由,殿下也会借口容色艳丽留他一命,将他放在房中。
阿碧说,殿下得知容家的踪迹,才特意安排了那场赏花宴,为的就是让他的消息传到容家那里,只是卫言突然捣乱,才致使他受伤。
阿碧说,殿下不爱杀人,她只不过是先帝震慑朝臣的一把刀,有时候她主动害人,反倒是在救人。
阿碧说,容家和他的接触,殿下一直都知道。不仅知道,她还为容家军的重建暗中出了很多力。
阿碧说,殿下房中一直有先帝的人监视,那日先帝召见,殿下怕先帝认出他的脸,才会无缘无故发难,只为了令他带伤面圣,同时向先帝示弱,迷惑他的视线。
阿碧说,那日偏房失火,殿下当真信了,不管不顾地冲了进去,一头秀发烧毁了一半,才不得不闭门不出。
阿碧说,殿下说过,若有人能将终结腐朽的大庸,那个人一定是历经磨难却心志坚定之辈。容将军乃千古名将,他的儿子必然不会逊色。
阿碧说阿碧说阿碧说......
容烨只感到世界天旋地转,他不知不觉间早已退到墙角,而阿碧仍然步步紧逼,眼底有失望、有愤怒。
“殿下为不得已而杀人,你却为置气便杀人,不仅辜负了殿下对你的信任,也是对殿下煎熬背负了数十年恶名的,侮辱。”
她缓缓吐出几个字,嘴唇锋利如刀:“殿下因何自缢,你当真不知道吗?”
——她因何自缢?
容烨嘴唇嗫嚅,声音像是卡在嗓子眼里,吐不出半句话。
他当真不知道啊!
哪怕被骂作混账公主,哪怕背负无边孽业,哪怕身陷囹圄,她都没有想过自杀,可为什么一看到他,她就自缢了呢?
......是他,做错了,说错了吗?
容烨想使劲回忆白天的细节,可他惊恐地发现,记忆像是覆盖了一层薄雾,连她的脸都变得模糊了。
她因何而死?她因何而死!
她......因他而死。
因他的卑劣、懦弱、自负、猜疑、狭隘、无能而死。
他爱着她,又忌惮着她。
渴望着她,又摧毁着她。
他羡慕她的恣意和肆无忌惮,将自己所经历的一切苦难毫无道理地怪罪在她身上,一意孤行地恨着她,却丝毫没有想过,她的苦衷。
她难道真的表现得毫无破绽吗?
不是的......
容烨想起马蹄之下孩童紧缩的身影,和他自以为是伸出去的手,想起她那句“你是不是觉得本宫残忍”,和夜里喃喃的低语“别害怕我”。
他是她的枕边人,本该是最能察觉到她的异样,可他被恨意蒙蔽双眼,宁愿相信风言风语,也不愿蒙住耳朵,重新认识她。
是他......逼死了她。
痛苦到极致的时候,居然是发不出一点声音的,心脏紧紧缩成一小块,那强烈而绝望的情感如同洪水滔天,将他霸道地溺毙。
阿碧半晌没听到动静,却发现容烨原本墨色的长发竟然一寸寸变白,而他抬头,眼眶中涌出大颗大颗的血泪!
“你说得对。”
他嘴唇翕动,声音轻得吹不起一片落叶。
“该死的人是我。”
朱珠垂眸看着容烨,只见他的身上骤然生出一根根舞动的红线,每一根都执拗而痛苦地伸长着,想要与她指根的红线牵在一起。
那紧闭的双眸中,骤然沁出一滴泪痕。
九重天上,容华心底莫名有些不安。
他睁开双眸,讶异地发现自己的尾指上,居然生出了一根新的红线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