或许是早上他们离开时闹了一通的缘故,官道上人有些少,长街凄凄冷冷,酡红的夕阳洒在灰白的泥墙上,却让容烨莫名联想到公主泛红的脸颊。
他赶紧掐了掐掌心,将这些大不敬的杂念从脑海中驱逐出去。
“容烨。”
轻软的咕哝突然紧贴着耳畔,潮热的吐息喷洒在耳廓上,容烨耳尖颤了颤,轻声回复:“怎么了,殿下?”
一双手穿过他的腰际,叠在他握着缰绳的手背之上。
“容烨,早上的时候,你是不是觉得本宫——嚣张跋扈?”
容烨被她说中了心思,不自觉回忆起下意识抢夺缰绳的动作,睫毛垂落。
朱珠无声地轻笑,猛地扬鞭甩了个空鞭:“驾!”
脆响声惊动了原本安详散步的追月,它立刻撒开四蹄、狂奔不止。
“殿下?”
容烨又惊又惧,左手几乎被缰绳勒出了淤痕,可还是制止不住,全靠上半身紧贴在马背上,才不至于被甩下去。
在伸手向后捞,却捞了个空的时候,容烨的脸色终于变了。
他趴在马背上猛然回头,在看到这一幕时差点心跳骤停:“殿下!”
朱珠竟然双手张开,任由呼啸的烈风将她的长发刮得向后飞舞,露出艳丽之极、如疯如魔的脸,笑容癫狂。
“说啊!”
容烨下意识回想起早上,她毫不顾忌策马狂奔,直直从那个孩子身上跨过去的一幕......
她居然真的会在意,自己是怎么看待她的吗?
心绪杂乱不已,理不出头绪。
容烨一心三用,既要顾忌发狂的追月,又要顾忌发狂的殿下,还要回答这个送命题,简直头都要大了。
“太危险了殿下,我们回府再说!”
颠簸的马背上,他的指尖已经快要够到朱珠的玉带,可她反倒灵活地一拧,整个人几乎是仰面与马背形成了一个锐角,仿佛下一秒就会跌落。
“可本宫现在就要听!”
她甩出长鞭,勒住了容烨的手臂。
哪怕处在如此危险的境地,她也仍旧胜券在握般地大笑着,仿佛是个高高在上的女皇:“不然,就陪本宫一起下来吧!”
失序的追月像个无头苍蝇一样狂奔不止,有时踏过凹凸不平的地面,朱珠就会被颠得向下滑落更多,白皙的颈项昂着,如濒死的天鹅。
她手臂一紧,容烨立刻被向后拽了一大截,缰绳也彻底脱了手,两个人几乎全靠下肢的力度挂在马背上,危在旦夕。
容烨心一横,大声答道:“容烨从未有过这种想法!”
他紧闭着眼睛,强行命自己忽略掉良心上的不适,挤出几个字。
“......是那些贱民自己不长眼睛,殿下没有问责他们,实在是宅心仁厚。”
朱珠这才放松了身体,任由容烨半趴在马背上,身子向后拧着,一点点将她拉了回来。
成功做完这些后,他狠了狠心,一手按在马脖子上,接着身体后仰的力道,拼劲全身心的力气用力一扯——!
追月尚未落地的前蹄无力踏空了几番,最终停了下来。
容烨的手臂都脱了力,从指尖到肩肘轻轻抖着,小腿的箭伤隐隐作痛。
他狼狈地倚在墙面上,大口大口地喘息着。
朱珠斜坐在高高的马背上,唇角挂着笑,神秘莫测。
一根头发丝这么粗细的淡蓝色触角攀上她的肩头,小小声问:“主人,你好像很开心?”
“当然啦,”朱珠抵着唇角,眼神玩味,“我现在,开心死了。”
——高高在上的容华大人、冰清玉洁的青尘仙君,居然也会为了苟活,说出这等违背良心的话呀。
这样就对了。
她满怀恶意地想,她要将这不染尘埃的谪仙,拉下来,染上七情六欲的浊色。
将神,变成俗不可耐的,凡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