朱瞻基的离世，像抽走了紫禁城最后一丝暖意。

丧钟长鸣，举国缟素。我穿着粗糙的孝服，跪在嫔妃的队伍里，听着震耳欲聋的哀哭，感觉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。眼泪流干了，只剩下麻木的空洞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寒冷。

他走了。那个将我拉出地狱，又亲手为我打造了另一座黄金牢笼的男人；那个对我充满好奇、利用、偶尔流露出一丝复杂温情的帝王；这个陌生时代里，我唯一有过深刻纠葛、恨过、怕过、最终竟生出些许难以言喻依赖的人……真的走了。

巨大的失落感和前所未有的恐慌如同潮水般将我淹没。过去几年，尽管步步惊心，但至少有他在前方挡着风雨，我知道历史的走向，也知道他短期内无性命之忧。可现在，保护伞骤然消失，而我深知，真正的巨浪即将来袭。

新帝登基，年仅九岁的朱祁镇坐在那对他而言过于宽大的龙椅上，眼神懵懂又好奇。太皇太后张氏（朱瞻基之母）垂帘听政，重用“三杨”（杨士奇、杨荣、杨溥）等老臣，朝局看似平稳过渡。

但我这座原本因“帝宠”而无人敢轻易招惹的宫苑，却迅速变得门庭冷落。朱祁镇并非我所出，我无子无女，先帝在时那点特殊的“宠眷”如今成了最尴尬的存在。太皇太后对我这个“妖娆惑主”、且来历言行都有些诡异的“孙贵妃”本就心存警惕，如今更是直接冷淡处置。

我被迁居至后宫一处更为僻静、甚至有些荒凉的宫苑，待遇未曾明着削减，但实际的份例和炭火却时常短缺，宫人也变得怠慢。昔日巴结讨好的面孔消失不见，取而代之的是窃窃私语和隐蔽的鄙夷目光。

我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在汉王府战战兢兢的洒扫婢女，只是这一次，困住我的是更华丽、也更冰冷的宫墙。我知道，这是失势妃嫔必然的结局，心中并无太多波澜，反而有一种“果然如此”的麻木。

唯一的不同是，我不再是完全的瞎子聋子。朱瞻基留给我的，并非只有回忆和伤痛，还有那个在我最崩溃时试图帮助我、后来被朱瞻基默许留下的老宫女——苏嬷嬷。她似乎受过朱瞻基的某种恩惠，对我有种超乎寻常的忠诚，成了我与外界微弱联系的唯一渠道。

通过她偶尔拼凑来的信息，我冷眼旁观着朝堂的变化。太皇太后与“三杨”确实竭尽全力，稳定局势，厉行节俭，压制宦官。然而，王振——那个历史上臭名昭著的宦官——因曾侍奉东宫，与年幼的皇帝有旧谊，已开始小心翼翼地崭露头角。他极其善于揣摩小皇帝的心思，用各种新奇玩物和谄媚话语讨好朱祁镇，渐渐获得了小皇帝的信任和依赖。

“陛下几乎一刻也离不了王先生呢。”苏嬷嬷忧心忡忡地低声告诉我。

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。历史的惯性如此巨大，仿佛无论我是否出现，它都会固执地沿着既定的轨道滑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