胡晚秋又道:“那人要粮,你便分他一半,何苦一定要出手杀他。你少了这半粮,无甚要紧。他少了这半粮,性命攸关。你知是不知?”最后这句“知是不知”,便忽然抬高声音,厉声喝道。
祁忘初听得这胡晚秋厉声呵斥,心中虽不乐,却只得点点头。
胡晚秋见状,声音一沉,柔声道:“这是用他人性命换来的粮,那便是损了阴德,你此时去将这百余斤米分与乡里,救得众人,便是积了福德。”
祁忘初睁大眼睛,竟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所听。这便是他用尽力气、奔走百里扛回的米,此时却要尽数分与他人,心中便极不情愿。胡晚秋大喝一声“快去”。
祁忘初便只得讪讪的扛了那米,去分与乡里。那乡里妇孺老叟,皆面黄肌瘦,得了那米,不禁喜极而泣,纷纷一路慨赞归去。
一时四下空旷,便只剩祁忘初一人。那米袋也已空空如也,祁忘初拎着那空袋子,呆立原地,怔怔无语。
施舍,为人生一大乐事,可祁忘初他此时却并不觉快活,只觉万般烦恼,皆上心头,无计消除,才下眉头,更上心头。于他心中,救活了他人,爹娘自己却要饿死,人之一死,那便还有什么意思?
只见此时乌云疾走,片片袭来,盖过头顶,霎时间天色便沉了下来。
“轰隆隆”几声滚雷袭来,如山蹦石裂之声,几声惊雷之后,便是大雨骤至,滂沱云袅,酣畅淋漓。
祁忘初霎时间被淋透,衣衫尽。数月以来,甘霖初降,如枯木逢春。祁忘初大叫一声,狂喜不已,便向家中狂奔而去,泥泞纷纷,脚下更似生了风。
祁忘初一路狂奔,一路大叫:“下雨啦,下雨啦。”狂奔至屋外,却不见母亲胡晚秋身影,隐约雨声中,便有一妇人在屋中哭泣。
祁忘初踱步进屋,只见胡晚秋扶床而哭,甚是伤心。祁忘初见了,不觉也伤心如噎,便走至床前道:“娘,你哭什么,爹爹呢?”
胡晚秋闻言,只是不言语,便一手撩开了帐子。只见那帐子之内,床榻之上躺在一人。那人国字脸,眉粗如墨,便是祁忘初父亲,名曰祁仲路。祁仲路全身浮肿,如泡如囊,十分可怖.祁仲路呼呼大气出着,口已不能吐字,十分垂危。
祁忘初霎时间便眼泪滚滚而下,大叫一声:“爹!”祁仲路转过眼珠,翻眼瞧了一眼祁忘初,只是摆摆手,奈何那手,却抬也抬不起。
祁忘初哭道:“我还有些碎银子,我去给您请郎中。”语罢,便朝雨中一路狂奔而去。
那郎中也已是病重之身,只是罢罢手,不愿出诊,只收了些碎银子,开了几副药,令祁忘初自己携回家中煎药。
祁忘初便又一路狂奔至家,路上走的急促,便一连摔几个跟头,一身污泥。祁忘初也顾不得这许多,将药交于胡晚秋。胡晚秋拿了那药,一边垂泪,一边去煎药,端于祁仲路喝了。
不刻,祁仲路便似有好转之象,已然能开口说话。只听祁仲路哑声唤道:“初儿,初儿。”
祁忘初便奔至床前,跪在榻边,道:“爹爹,您好了么?”
祁仲路摇摇头,道:“初儿,爹爹••••••是不能行了,留你母子在世,爹爹很舍不得。爹爹不能再照顾你们一生一世了,爹爹心中很对你们不起。”
祁忘初哭道:“爹爹,您方才吃了药,已经好了,现在却能开口说话。您为什么要说这样的丧气话,您不是已经好了么?”
祁仲路苍白一笑道:“初儿莫要再哭。爹爹有许多之事嘱咐于你。”祁忘初听得此言,却哭得更甚了。
祁仲路道:“我若死了,你要替我照顾你娘一生一世,要替我••••替我•••替你娘遮风避雨,令她不受世人欺辱。我这一世娶她为妻,很好,很好,是我祁某生之所幸。你一定要孝敬你娘,一世••••••不离她左右。”
胡晚秋闻得此言,泪如雨下,奔至床前,长哭不已,道:“我这一世,能嫁你为妻,也是我胡氏,一生之所幸。”
祁仲路望过胡晚秋一眼,微微一笑,忽而向祁忘初厉声喝道:“初儿,你记住没有。”
祁忘初哭哭噎噎答道:“是,记住了。”
祁仲路道:“很好,很好。”便眼睛一闭,不再说话。
祁忘初嚎啕大哭,叫道“爹爹,爹爹”。祁仲路悠悠睁开眼来,道:“哭什么?我只是要睡一睡。”
祁忘初道:“爹爹,您不是要•••要死•••死了么?”祁仲路微微一笑道:“我现在也觉好转多了,只怕还死不了。”
祁忘初道:“你方才所托,不是遗言么?”祁仲路道:“这些话早晚要说,我便先告诉你,爹爹现下觉得好多了,只怕还能活个几十年。”
胡晚秋母子听得此言,一时便破涕为笑。
到了次日,胡晚秋便又熬来一碗药交于祁仲路喝了。祁仲路喝了那药,又好转许多,一时便能下地行走。胡晚秋便甚是高兴,扶了祁仲路到那屋外。
甘露初降,只见屋外枯草已转绿,百草又已新生,不复昔日久旱之状。祁氏夫妇便相视一笑。
胡晚秋道:“久旱逢雨,再也不必饿死家中。”祁仲路点点头。胡晚秋道:“数月以来树根为生,这雨后菜荠新生,万物蓬勃,许久未曾见到这等景象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