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日,爷孙俩整整笑了一个下午,连夜深人静的梦中都未能幸免,简陋的茅草屋时不时便传出他们的欢快笑声。
既然打定了主意,便无需算时辰久等,老人变卖了全部家当,凑了五十几两银子,备足了干粮,牵著瘦骨毛驴踏上行程,一路北上,小半月之后,雄伟的幽州城终于出现在眼前。
可不等老人欢欣鼓舞,只见一行锦衣华服的富家子弟顺官道行来,随行的家奴仆从就有十几人,个个面相凶神恶煞,都持自制猎弓,他们大概是春猎出游返回。
老人远远的便嗅到一股“来者不善”的气息,想避其锋芒却为时已晚。
果不其然,这支人马见路边惶恐的站著一个宽袖儒服缝补严重的老人,外加一头难看得要命的毛驴,毛驴背上还坐著一个口水鼻涕一块淌的小孩,这幅场景,在他们眼里十分煞风景,豪门公子哥立时面露愠色。
几位随行的烟花粉黛佳人可都盼著看一出好戏,这次春猎,一只像样的猎物都未曾收入囊中,归来还被一个糟老头子色眯眯的看了一眼,心情可不就不怎么痛快了。
公子哥们善于揣摩芳心,心领神会得很,立刻耀武扬威,大骂这穷酸模样的一老一少一毛驴,坏了他们踏春赏景的兴致,实该教训。
一不做二不休,这帮游手好闲之徒把这对相依为命的爷孙俩给强行拦了下来,为首者二话不说,扬起马鞭抽了老人一鞭子,一众凶仆随声附和,好一番嬉笑怒骂,惹得那几位俏佳人掩嘴娇笑。
老人并未出声分辨,况且人情凉薄,也不是你动动嘴皮子就能够分得清是非黑白的。他把乖孙紧紧护在怀里,任由皮鞭抽打在自己的身上,他们总不至于在此地杀人,怒气过了便会作罢,只要乖孙无恙便好。
为博佳人再度嫣然一笑,骑在马背上的四位公子哥变本加厉,鞭子越打越狠,逗得那马背上的六位妙龄女子笑得前俯后仰,花枝招展,而老人已经跪在地上,死死的抱著他的乖孙。
忽然一个老妪话音传来,震得草木皆颤:“不积德的狗男女,狗奴才,死有余辜。江湖通天鬼女,请尔等留下命来。”
随即,仿佛一阵龙卷吹过,断枝飞叶遮天蔽日。
那支二十七人组成的纨绔子弟队伍,不管男女,尽皆落马横躺在地上,七窍流血,奄奄一息,一句话都说不出口。
惊马扬蹄远去,树林陷入一片死寂。那来无影去无踪的老妪掠过树梢,洪声道:“人善被人欺,前辈深藏功与名足足一甲子,江湖何时才能再现群龙撼野的不世风采。”
老人察觉周围没了动静,恍恍惚惚的四处张望,没见刚才说话老妪的踪影,缓缓摇头,轻声叹息:“何苦来哉。”
一个晃神疏忽,老人这才发现他的乖孙蹲在那群人中间,不知何时拔出了其中一名公子哥的佩剑,把包括三名妙龄女子在内,有一丝气息尚存的九名重伤者一一捅死,每一剑都刺进他们的脖颈要害。
小家伙全身颤栗不止,溜溜眼眸中泪花闪烁,可并未啼哭,扔掉手中血渍嫣然的利剑,小跑回来,扑到老人怀中,颤声只说:“等我长大,谁欺负爷爷,我就杀谁。”
老人又惊又喜,却只是苦笑不语。为免官司,此地不宜久留,急忙背起他的乖孙,牵上老驴,匆匆进了幽州城。
走在熙熙攘攘的幽州城街市上,津津有味啃著一个热乎乎的鲜肉包子,骑在老驴背上的小家伙总算惊魂初定,稚声稚气的问道:“爷爷,江湖是个啥地方,树林里那个叫通天鬼女的婆婆好厉害,她说她来自江湖,我也想去江湖瞧瞧,找婆婆学本事,以后爷爷老了,我就可以保护爷爷了。”
老人听了小家伙这番话,心里暖意荡漾,似乎忘了身上鞭笞疼痛,欣慰的笑了笑,一口便咬掉半个鲜肉包子,言道:“说江湖路远,其实也很近,我乖孙既然有了入江湖的念头,便已经身在江湖了。”
小家伙哪里听得懂,歪著小脑袋不依不饶的问道:“那爷爷是江湖那边来的人不嘛,爷爷教我群龙撼野可好。”
老人差点没把眼泪给笑出来,乖孙果然聪明伶俐,都记住那通天鬼女最紧要的“群龙撼野”这四个字了,有望继承老夫衣钵。
“好,爷爷就把全身的本事都传授给你,不过咱们现在得先去个地方,听说淮南茶楼破百门,唯他是尊,可把说书行门祸害得乌烟瘴气,多少正气评世说书先生凄苦死去,浩劫前所未有,是该好好管管了。”
小家伙憧憬的眼神格外浓郁,流光溢彩。
弹掉遗落在小家伙脸上的包子残渣,老人慈祥道:“爷爷一定把毕生所学都传授给我乖孙,不过我乖孙何时才能学完,何时才能长大?”
…………
“爷爷,我已经长大了……”
一个落寞身影立在幽州城最高的碉楼之巅,少年身上背著一个仿佛安详睡著的老人,那是他敬爱的爷爷。
他看著逐渐泛红的天际,凄然自语:“小时候,爷爷背著我,坐在山包上看日出日落,现在爷爷老了,轮到我背爷爷看晨曦从东来。爷爷,您的乖孙,少官[shàoguān]我真的长大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