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份用粗布包裹的名册,很沉。
沉甸甸的,压在沈惟的手上,仿佛不是纸张,而是一块烧红的烙铁。
六十个名字。
六十个血手印。
每一个手印,都是一道滚烫的,用生命立下的誓言。
沈惟没有说话。
他只是抬起头,看向门外阴影中的邢力。
风,吹动廊下的灯笼,光影在他那张刀疤纵横的脸上,明明灭灭。
那双死灰色的眼睛,此刻,却像两颗被雨水冲刷过的顽石,洗去了尘埃,露出了最坚硬的,最纯粹的,属于军人的质地。
(你是在告诉我,你看到了我的‘道’。)
(还是在警告我,这条路的尽头,只有死战?)
沈惟的内心,一片平静。
他将名册,轻轻放在了书案上,与那副大宋疆域图,并列在一起。
“替我,谢过他们。”他的声音,很轻,却清晰地传入邢力的耳中。
“告诉他们,”沈惟顿了顿,“去蜀中的路,不好走。活着回来,我给他们记头功。”
没有激昂的许诺,没有热血的动员。
只有,一句最平淡的,仿佛在吩咐家常的,命令。
邢力脸上的肌肉,微不可查地抽动了一下。
他深深地看了沈惟一眼,没有回答“是”,也没有行礼。
他只是,缓缓地,抱了抱拳。
一个,军中袍泽之间,最简单的礼节。
然后,他转身,高大的身躯,再次融入了夜色之中,再无声息。
沈惟没有回头看他离去。
他的目光,重新落在那份名册上。
那六十个血手印,像六十朵在黑夜中悄然绽放的,死亡之花。
美丽,而致命。
他知道,从邢力递上这份名册开始,自己与皇帝之间那场无声的博弈,便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。
皇帝的刀,开始有了自己的思想。
这不是好事。
却也,不是坏事。
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,压下心头万千思绪。
“阿姊。”
“我在。”
一直静立在旁的沈妤,立刻上前。她的脸上,还带着未曾完全褪去的,胜利的喜悦。
“将这份名册,交给韩诚。”
“让独臂,从这六十人里,挑出三十个,编入先遣队,即刻出发。”
“剩下的人,全部打散,编入风骨营各部,担任伍长、什长。”
沈妤一愣:“全部?他们都是百战老兵,只当个伍长……”
“就是因为他们是老兵,才要让他们从最底层干起。”沈惟的声音,不带一丝感情。
“我要的,不是一群桀骜不驯的狼,而是一支令行禁止的军队。”
“用我们的规矩,把他们的野性,重新打磨成,只为我所用的,刀锋。”
沈妤的心,微微一凛。
她瞬间明白了阿弟的用意。
这是信任,也是敲打。是重用,也是熔炼。
“我明白了。”她拿起那份沉甸甸的名册,转身快步离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