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觉得《金蔷薇》现在最大的问题,就是没有这种危机感,是‘守成’。”
“如果让你主持刊物,你会怎么搞喃?”
韩波嘴角露出微笑。
雷鸣并未意会这话的含义,以为只是韩波的一句戏言,他略微想了想,随意而自信地答道:
“树立刊物的新形象,从文人圈里走出来,面向社会,面向最广大的青年读者。”
“你有这想法很好。”韩波的头向前移了移,显得很兴奋。她把头靠在软枕上,停了一下,郑重地说:
“文联的新班子人选已经定了,孟部长曾两次征求我的意见。经过市上慎重研究,最后确定,由你接替我的工作。”
“哦……”雷鸣没有思想准备,有点愣住了。
“本来这不该由我说的,组织部门会通知你。但我想你有个思想准备好些。”韩波继续往下说着,她的语气带着感情。“我嘛,也该退居二线了!我身体一直不好,有些力不从心了。你原来是学工的,思路比较开阔,自己又有作品,相信你能率领大家把刊物办好。”
“编辑部里还有比我经验丰富的人喃。”雷鸣不解地问。
“最早部里曾打算提拔白演达任《金蔷薇》主编的,但调查结果有些问题,所以讨论时分歧较大。”韩波只解释了一句,没有多讲。
雷鸣还来不及细想韩波的话。但他的表情有些复杂。
“我来文联的时间不长,资历也浅。这个重担恐怕担当不起……”雷鸣推辞道。其实他有一个夙愿,就是集中精力把下一部长篇小说写完。一旦进入文联领导班子,就不可能有自己的时间了。
韩波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。她语重心长地望着雷鸣说:
“市里很器重你,不要辜负了大家的期望。”
雷鸣默然。他有点感动。
这时,韩波道出了一个秘密。
“还有一件事,我想拜托你。”她的语气郑重其事。
雷鸣很注意地倾听。韩波说起二十年前一桩离奇的绑架案。被绑架人是她的丈夫、著名作家骆汉生。那天傍晚,骆汉生从文联下班,在步行回家途中被人拉上一辆白色面包车,就此从人们视野里消失。第二天接到绑匪电话,要家属送两万元赎金到一家茶馆。可是赎金按时送到后,骆汉生却并没有被放回来。第三天,在一处工地发现了他的尸体……韩波说,骆汉生随身带着一个公文皮包,里面装着他的一部长篇手稿,也不翼而飞。
“那部稿子是老骆毕生的心血,他看得比自己生命还宝贵。”韩波叹息了一声。在一刹那间,雷鸣看到韩波的眸子里流露出悲哀。
“警方破案了吗?”他问。
“警方一直怀疑,作案人很可能与文化圈的人有关联。”韩波说,“但因为线索太少,案子一直没能破。”
雷鸣似乎意识到什么,他的表情骤然严肃。
“所以我想拜托你,尽最大可能帮助找回老骆的遗稿……你是文坛新人,与岚山文化圈没有什么宿怨,去调查这件事情可能会方便些。”韩波说。
“我明白了。”雷鸣点头。
雷鸣只觉得一股热气在胸中滚动。一种被信赖的感动和庄重的使命感在他心里隐隐升起。他意识到韩波托付给自己的,不仅是《金蔷薇》的担子,还有一个作家的生命和毕生的心血……这是一副重担,自己担得起吗?富有男子气概和自信心的他心里想道:会的。
“不过你要充分估计到困难,可能会有阻力的。”韩波关照他道,“编辑部主任车夫这个人很正派,又有经验,有事可找他商量。还有钟翼德,文联的老同志了,也能给你出点主意……”
这时,一位胖脸小护士走进来,将血压计的深灰色气囊袋缠在韩波的胳膊上,给她量过血压。韩波脸上微微泛红,露出疲惫之色。雷鸣劝她停停再讲,但她仍然靠在床头上,把话说完。
她轻轻喘了一口气,吞下两粒小药丸,嘴际浮现出安详的笑容,说了一句:
“这下我就放心了!”
仿佛一切都做了交代,可以休息了。
想不到,这一席话竟成了她的遗言。也许她对自己的病早做了最坏的思想准备?但雷鸣觉得,当时的情景,无论从身体状况还是精神状况看,都找不到一丝死神的影子。
她死得太突然了。
哀乐声把雷鸣从沉痛的回忆中唤醒。他抬起头,向韩波的遗体投去最后一瞥,目光里流露出深深的悲悼。雷鸣第一次觉得,人的生命太脆弱了!
后面的人群有些浮动。
雷鸣并不知道他的鲁莽举动打乱了吊唁长龙的秩序。许多诧异的目光从背后向他投来。雷鸣转过身,忽然看见一直站在花圈旁凝视他的女记者,那双熟悉的明眸闪动着秋水。
他怔住了,呆立在原处。
在哀乐声中,两人相对无言。女记者脸上略现红晕,她的嘴唇嚅动了一下,欲言又止。她胸襟上那串淡蓝色的小花令雷鸣一阵激动。那是他最喜欢的花,勿忘我!她仍然记得。短暂的沉默,雷鸣迟疑了一下,终于转过身,大步走出了灵堂。
雨丝已经住了。
殡仪馆院子里,向遗体告别过的人有的正陆续离去。
几步之外的小平房前。组织部孟部长刚刚钻进一辆黑色“皇冠”,司马宏满面春风地凑过来。他是宣传部原副部长,一直兼文联党组书记,与韩波长期不和,现年五十五岁,身穿一件高档深蓝色风衣,显得潇洒精明。无论表情,轻快的举止,都与殡仪馆内的气氛有些不协调。
“孟部长,文联新班子定了吧?”司马宏问。